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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年代的教育危机与八十年代的语言破译

2019-01-07 00:52 来源:互联网综合 作者:佚名

六十年代的教育危机与八十年代的语言破译

 
   

  本世纪六十年代,中、西方同时有一场价值理性的大爆炸。那场价值爆炸在法国叫“六八年五月风暴”,在中国叫“教育革命”。爆炸的中心在高校校园,首当其冲者,就是那些传之百年、千年的传统教育哲学和教育体制。当年出现这场价值爆炸,点火者当然不止一人,但是,其中最引人注目者,恐怕不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散发传单的萨特,而是在紫禁城城楼上挥动军帽的毛泽东。物换星移,一代人去矣。当年爆破之后一片狼藉的废墟,转眼间,已是书声琅琅,莺歌燕舞,早已重建起师道尊严、校规尊严,重建起学分、学年、学衔、学位、学术、学者等等一切与“学”字有关事物的应有尊严。二十年后的今天,西方人回首往事,是以什么样的语言来谈论呢?读一本西方人第一部以高等教育哲学为书名的专著,也许不无裨益。书,是美国人写的;作者,当年是个典型的“逍遥派”、“隔岸观火派”,——隔太平洋、大西洋两岸而观之,以至今日用语还是如此冷漠,如此讥诮。

  原来他们不说“风暴“、“革命”这些刺激人的字眼了,而是说:“那是一场高等教育的合法性危机。”所谓“高等教育的合法性”,也就是“高等教育的存在理由”。这个“理由”来自于古希腊时代的自由教育传统。他们所说的“自由教育”,并不是东方人容易联想的那样,动不动就是相对专制教育而言的自由教育,而是相对职业教育而言,是一种“闲暇教育”、“形而上教育”。在西方,学校(school,école)一词的词根就是希腊语中的“闲暇”。因此,“自由教育”为避免东方人误解,最好不应是目前的译法,而应译为“对闲暇人的教育”。须知二千五百年前的希腊城邦如雅典,二十万奴隶是有职业、有分工、有“铁饭碗”,五万贵族和平民却是没有职业、没有分工的“闲杂人员”。这五万人的闲杂状态,就是西方人所谓的“自由状态”。相对职业分工而言,这种“自由状态”当然是一种高贵状态。

  然而,高贵的自由人衣食简陋,却是安贫乐道——成天在街上辩论“一”与“多”、“点”与“面”、“美”与“丑”等高贵的问题。这种状况持续了一百年,方有柏拉图出,猛地一收,统统收进一个叫做“阿克德米”(Academy)的地方,入口挂匾曰:“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学”,出口挂匾曰:“能谈哲学者方可治国”。从此,这“阿克德米”遂成为西方第一个“大学”,学生以几何始,以哲学终,出来都是候补律师、候补法官、候补军官、乃至候补总统。至于候补钳工、候补果农、候补售货员,则对不起,统统归入形而下学,归入中学、小学的教育对象。这种自由教育的渊源,在中国,本来也有两个相对应的说法,如孔子曰:“学而优则仕”,如孟子曰: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。只不过先秦人字典中没有“自由”,这个单词,又未想

  到以“闲暇”一词准确替代,遂以劳心与劳力之别勉强代替自由与职业之别。不幸,古人一时一处用语之出入,竟酿成后人二千年后的一场惨祸。到后来中西方高等教育的合法性危机同时爆发的时候,在西方,初则表现为职业教育对自由教育的挑战,稍待时日,则凝结为教育哲学的专用术语,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换意见:在产业革命后的时代,大学是否应向平民职业开放?是训练官员、培养贵族,还是训练技术人员、专业人才?大学者,“university”也,既是“天地万物”,为何不懂几何懂丈量者不可入学,为何非要以哲学,而不能以其它技艺,比如“马尾巴的功能”列为大学教育的端点?等等等等,如此而已。但在中国,那个“劳心教育”不动则已,一旦触动,发生合法性危机,则是一溃千里,不可收拾。教育哲学的分歧立刻上纲上线,上升为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阶级斗争,然后再以政治语言转述教育语言,以意识型态语言换算学术语言,如此转换复述,真正的主语——高等教育的合法性讨论逐渐流失,剩下来能够进行的则是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无主语战争:前十年是“阶级斗争,一抓就灵”,偷换教育哲学的内在危机;后十年是“智育第一,一抓也灵”,似不承认教育哲学本身可以讨论——这样一来,自由教育也好,职业教育也罢,中间夹着个第三者,双方都害上了语言障碍,所谓正常的学术讨论,也就子虚乌有了。

  关于招生政策。他们似乎也有过一场“极左”或是“极右”的争吵,只不过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。比如,他们不说这是“阶级路线”,那是“分数面前人人平等”,而是说那两种主张由来已久,还原为哲学语言,只不过是一场关于平等和公正的古老冲突,有如古希腊一般古老。所谓“公正”,首先是一个希腊符号,是一个开根号:意为平方之根方是各因数投入运算后所能达到的最佳中和——即“公正”。公正概念最早被柏拉图引入“阿克德米”,作为招生原则:给所有的应试者均等的应试机会,使之出现自然差别,然后择优淘劣。这就是“分数面前人人平等”的最古老起源。这一原则沿用两千年,到了卢梭时代,方吵嚷起另一个字眼:“平等”。卢梭认为,差别不是出现在机会均等之后,而是出现在机会均等之前,如家族遗传、社会背景等。机会均等不是缩小差别,而是扩大差别,因而是虚假的公正,真实的不平等。试想,让一个跛子和一个常人同时起步,貌似公正,实则岂不是使常人把跛子越甩越远?因此,公平与平等是一对矛盾:公正者,不平等,平等者,不公正。按卢梭的说法,只有让跛子先跑一程,然后让常人起步,如此“不公正赛跑”的结果,让两人同时到达终点,第二轮才可以开始“公正赛跑”:跛子的后代与常人的后代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同时起跑。在这里,卢梭实际上是提出了一个哲学上的“补偿原则”,补偿加平等,方能配平公正,达到“平等的公正”。卢梭的这个平等观,曾获得一个青年流亡者的高度称誉,说卢梭之平等是辩论之平等,而柏拉图之公正,则不过是机械之公正、虚伪之平等。这个青年流亡者,正是大名鼎鼎的卡尔·马克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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